過了這個年 高興婆婆剛好九十歲
九十歲的高興婆婆住在九如鄉玉泉村一個叫圳寮的地方
高興婆婆的家是一條龍的老磚瓦厝
幾十年來…
當村子裏的平房都循著潮流陸陸續續改建成樓房之時
高興婆婆與自己的老房子依然順應著平凡的基調…韻律有致於日出日落之間…
高興婆婆是個道道地地的莊稼人
栽菜種稻難不倒她…養豬飼雞也很拿手
更因為食口眾多…練就了捕魚的本領…方便給家裏添個菜餚什麼的…
晚近幾年因為腳氣不好田裏就沒去了
又加上曾因外出走失受了驚嚇…如今高興婆婆的日常動線就都落在這座平房裏了
大部份的時候她只是坐在簷下看著屋前那一趟趟光影人流
…眼神中透露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迷濛…
高興婆婆時常重覆著一樣的段落
許多時候我們只是靜靜的聆聽…淺淺的微笑
高興婆婆時常唸著田裏不知道怎樣了…
她嘴裏沒說要去..但我們明白她心裏想著那塊耕了大半生的田想得緊…
平房前的大空地曾經是個曬穀場
沒種稻以後轉而用來曬福菜或棉被…什麼的…
幾個孩子結婚宴客
以及每年歲末的客庄晚福宴也都是在這片空地上舉行的
每次都是請總舖師帶著班底在屋後早年前做豬稠的地方煮
菜端出場時還冒著熱騰騰的煙霧…有時候客人多了...一天還得開兩次桌呢~
呦~那場面說多熱鬧就有多熱鬧~
不過…自從孩子們陸陸續續都當了阿公阿嬤後…空地上的熱鬧逐漸少了…
哎~大家都忙吧~
忙著營生忙著家務…忙著自家子的天倫之樂
咱老伙仔就安安靜靜的安度晚年吧~
畢竟…在這個什麼都講求快速的時代…
回頭看...往往比前進更不容易啊~
記得這塊空地前一次的熱鬧是高興婆婆的老伴走了之後...辦喪事時來了好多人
這也是兩年多前的事了…
從那以後空地常常都是靜悄悄的...
只在冬天採收蘿蔔時偶爾有鄰人來借曬個蘿蔔干
靠著婚喪喜慶帶來的族輩聚合總歸是不耐久的...
再說說這空地一旁那塊長方形的黃土地吧~
高興婆婆剛從田裏退下來時…日常就在這片土上著墨著墨…
地瓜葉 小白菜 高麗菜…
還有高個頭的玉米都是這塊蕃薯仔地的常客
一棵黃梔子樹季節來時花開得勤…高興婆婆摘下幾朵盛於碟裏香著屋子~
如今那塊泥地也安靜了…草兒自生…
一片油綠點綴著大空地...一陣陽光一陣雨…
老屋老土老人…
沉默的故事總是喜歡躲進斑剝的刻痕與皺紋裏…一不小心就被遺忘了~
前一陣子門邊矮牆下的茶花盛開了
人們又開始張羅起年的瑣事…
村路上熱熱絡絡的洋溢著一股過節的氣氛
可是高興婆婆哪兒也不去
依舊坐在簷下那張有雙把手的籐椅上唸著...田裏不知道變得怎樣了…
這天…年初二…
陽光曬得南方田野暖烘烘的
喜歡走路的小滿與小夏相偕來訪
他倆合力將高興婆婆扶上輪椅…戴起毛帽穿妥背心…一起散步去…
一路上高興婆婆直問...要去哪裏啦~
小滿與小夏卻一派神秘...只說隨意走走囉~
經過善圓宮…
沿著台糖西海豐農場邊的小路走到一座叫水口的土地公廟
小夏問高興婆婆~這廟為什麼叫水口呢~
婆婆說~就是守田水的土地公啊~你的腳底就是一條大水圳哦~
小夏低頭一看…哦~真的耶~而且水很清澈呢~
在小廟前合掌參拜後...小夏走向前去仔細看了一下典故
發現這間土地公廟始建於日治昭和年間…
一塊石碑上寫著己巳年冬月 立
回頭查了對照表
確切時間是民國十八年(昭和四年)
哇~這間土地公廟的年紀還比高興婆婆小三歲呢~
從水口土地公廟這裏繼續走下去…這趟散步的答案揭曉了
高興婆婆朝思暮想的田終於出現在眼前~
小滿從背包裏取出預先烤好的蕃薯讓婆婆當點心
婆婆邊看著田…邊吃著蕃薯…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
回家的路上又經過水口土地公廟時…婆婆說想在廟前大樹下休息一會兒
...遠山稜線在豔陽中顯得暈白...
剛好有鄰人經過…阿婆出來散步哦~
是啊~出來遊覽啦~高興婆婆回~
遊覽呢…這真是個可淺可深的意涵
誰說遊覽一定要去遠方呢~
只要心之所向…即使尋常般的村路也能湧出快樂的泉源~
誰說遊覽車一定是大台的呢~
只要加進一點點創意…小小輪椅也能有大大發現的…
就像高興婆婆的新春遊覽一樣…六公里的回溯旅程…
老人老田老食...給陽光烤出了新滋味~
圳寮的年 九如鄉
屏東縣 記于大年初二
小滿說...
阿嬤一生靠著勞力拾得兩片土地
一塊作為棲身之所
一片作為糊口之地
這兩大片土地是她一生心繫之所在
屋子在餘年時光裏陪伴她
而田地呢...則是她懷想過往的基地
阿嬤這輩子最最熟悉的所在...想是家與田之間吧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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